重归于光

　　题目很真实。

　　字数略多，考虑到这篇剧情看了一半没有下文实在膈应，所以没拆成上下了。

　　

　　

　　半夜两点，刚刚打算进入梦乡的江波涛被手机提示音惊醒。他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随手解锁，对着刺眼的屏幕揉了揉眼睛。

　　和轮回队长的对话框里静静躺着最新的消息，“失败”二字后面附上一个哭脸。

　　江波涛彻底清醒了。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打字的手速瞬间飚到峰值。

　　无浪：怎么会呢？队长严格按我说的去做了吗？

　　一枪穿云：嗯。

　　无浪：前辈没有任何回应吗？

　　一枪穿云：前辈说他是直男。

　　哈？

　　江波涛皱起眉头，内心有点疑惑。难道是他看走眼了？叶修真的是个直男？

　　那队长的这场暗恋岂不是要无疾而终了吗？

　　

　　

　　一个小时前，苏黎世，晚八点。

　　叶修刚从自助餐厅出来，就看到周泽楷站在门口，正在摆弄迎宾的两盆绿植。植物的叶子绿油油的，衬得周泽楷那一截葱根似的指尖更加柔白，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

　　叶修跟他打了个招呼：“哟小周，吃过饭了？怎么在这站着？”

　　自助餐厅是酒店自带的，味道一般，队里的两个姑娘爱自己出去发掘当地美食，方锐经常跟着一起去，为了不尴尬就拖上了和他同期的周泽楷。叶修看他在门口杵着，自然当成他已经在外面吃完回来了。

　　事实上周泽楷没吃。他害怕自己进去吃得太香，没有正正好好在门口抓住时机表白。

　　他和江波涛计划告白一事的时候表现得不是自信，想要搞点怪力乱神的东西助自己一臂之力。江波涛为定军心当即从网上瞎搞来一个网站，按步骤做了个测试，把结果截图给周泽楷看。

　　上面说射手座应该晚上八点零二分在餐厅门口告白。

　　于是他俩就这样敲定了时间地点，打算一举把叶修给拿下。

　　也当真是天大的巧合，随着大厅里电子钟上的时间一步一步逼近八点，周泽楷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用什么理由把叶修叫出来，没想到对方已经自己到了他的面前。八点零一叶修跟他打完了招呼，时间走向八点零二，周泽楷在秒针归于数字十二的那一刻，抓紧时机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啊？

　　“但是我是直男啊。”叶修下意识回答。

　　周泽楷一下子懵了。

　　这……这该怎么办呢？

　　人家也没说不喜欢也没说有对象，一句我是直男就把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周泽楷给打回了原形。

　　他感觉有点尴尬。刚才的万丈豪情转眼之间消失殆尽，江波涛之前给他打气时说的话全成了诳语谰言，周泽楷在脑内想象暴打狗头军师江波涛的场景，装作对外界的僵硬气氛失去感应能力。

　　上勾拳。左勾拳。周泽楷和脑海中的江波涛大boss打得不亦乐乎。

　　叶修看了他一会儿，吸了口气说：“没事的话我走了？”

　　周泽楷装作沉迷和江副队长的脑内竞技格斗中什么都没听见。他心里的小人一边把虚拟江波涛一个过肩摔撂在地上，一边默念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叶修摸了摸鼻子，试探豺狼虎豹似的露出一个带点讨好的微笑：“小周？你挡着我路了。”

　　噢。周泽楷赶紧让开。他一动，叶修立刻风一样擦过他的肩膀，飞快地往电梯去了。

　　周泽楷在脑内回放了一遍叶修那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才后知后觉地伤心起来。他妈妈从小跟他说，难过的时候深呼吸就好了。周泽楷盯着绿色植物的细长叶子连做了两组深呼吸，发现失落的情绪如同潮水，这波下去了那波又上来，把还没沙滩万分之一坚硬的小心脏拍打得碎成一地。

　　哦……原来我失恋了。这就是失恋的感觉了。周泽楷伤心地想。

　　

　　

　　叶修拒绝周泽楷的时候一句直男答得坦坦荡荡，进了房间躺在他那大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性取向这种问题吧，叶修还真没去仔细思考过。他长到这么大，还在嘉世的时候多少在洗澡间里见过男性躯体，进了兴欣倒看得少了，毕竟有两个姑娘在，地方又不大，光着膀子影响多不好。

　　总的来说，考验他性取向的机会很多。

　　叶修躺在床上，努力回忆起曾经见过的白花花的躯壳，又往上面移植了一个周泽楷的脑袋，幻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应。

　　这大概就是真直男了。

　　但他不敢确定。他想起自己队里有个不太直的兄弟，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去来场经验咨询。

　　叶修出门前特地把敞着的队服领口给扣起来了。他扣到最上面一颗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在他怀疑自己性取向之前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

　　一直到此刻，叶修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出于被周泽楷勾起的好奇心。他只是想探寻自己的性向，后辈的告白在他心里已经被毙了，毕竟除了第十赛季相爱相杀以外两个人没啥感情基础，就算真弯了也不会考虑答应。

　　方锐跟着姑娘们扫荡了一圈美食刚回来没多久，刚洗个脸出来叶修就梆梆梆敲他门。他赶紧把这尊大神迎进来，生怕是自己在今天的训练赛里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失误，领队大人打算来场私下批评。

　　没想到进了门叶修坦坦荡荡直奔正题：“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直男？”

　　毫无防备的方锐被这个话题吓了一跳，门关到一半差点一激动把门把手拗下来：“老叶你瞎想啥玩意呢？”

　　叶修真是不弯者无畏，他正大光明地说：“你觉得我有没有点要搞基的意思？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gay之间的感应？”

　　“你是怎么知道……算了，”方锐翻个白眼，“我懒得问你怎么知道我出柜了。你别自己乱想，你一又土又欠的钢铁直男，别想着往怪地方加技能点。”

　　叶修一挑眉：“嚯，你就不土不欠了吗废物点心？”

　　方锐根本懒得跟他说。呆一起那么久了他习惯在讲不过叶修的时候选择直接避战。他把门打开，想直接把叶修从门缝里塞出去，叶领队负隅顽抗：“不是，我真的直吗？”

　　方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叶哥叶队叶爸爸，求你信我，你真的直，直指苍穹，直破天空。”

　　“那行吧。”叶修得到了专业人士鉴定出的可靠结论，终于心满意足，放松全身力道被方锐推到了门外。

　　门外站着个黄少天，看到他出来表情比六月的天还变化莫测，招呼都没打转身就逃。

　　叶修楞了一下，也没太在意，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修刚醒就听见梆梆梆的敲门声，这拆迁流手法一听就是兴欣老板娘亲传，门外必是他的亲人方锐。

　　叶修含着满嘴牙膏沫去开了门，方锐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进了浴室，神情凝重道：“你跟别人瞎说什么了？”

　　叶修好无辜。他被牙膏沫糊了满脸，看起来像个牲畜无害的圣诞老人。圣诞老叶拿起刷牙杯含了两口水，咕嘟咕嘟漱了两下再吐掉，终于腾出嘴为自己辩解：“我用得着背后说你坏话吗……哦，昨天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黄少天。”

　　“我就知道是话最多的人在瞎编排！”方锐义愤填膺，激动得双手在半空中拼命挥舞，差点反手抽了叶修一个耳光。

　　“嗯？”叶修完美闪避，继续漱口，哼出一个疑问的鼻音。

　　“谣言！谣言！三人成虎知道吧？”指挥家方锐挥舞手臂指点江山，“大家传谣信谣，最后黑锅就到了我头上。”

　　叶修比较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当然不能磨灭方锐为他讲述前因后果的激情。

　　原来昨天晚上黄少天在门外偷听到了只言片语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两个人在酒店房间互问gay否才是最gay的。他像个村里广播站的大喇叭，杀进喻文州房间，也不顾喻队长愿不愿意，噼里啪啦就是一通夸张描述。

　　喻文州听了他这个带有脑补成分的爆料也想入非非，干脆qq私聊了对叶修和方锐知根知底的前队长魏琛。

　　魏琛知道方锐不直，可没听说过叶修也弯。震惊之余想起联盟里最早跟在叶修身边的吴雪峰，寻思着这位兄弟搞不好藏着一些古早资讯，赶紧联系对方。

　　吴雪峰在美国好好地上着班呢，突然收到这么一条包含了二手八卦的消息，当下就大惊失色，赶紧联系了退役之后也来到美国和他混熟了的方士谦。

　　消息传到方士谦这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叶修和方锐有一腿的事从捕风捉影变成了板上钉钉。方士谦心想这是什么最新操作，当即把消息转发给了王杰希。

　　准备睡觉的王杰希突然收到这么一条消息，内心也是十分震撼。他思来想去总觉得知道了爆炸性新闻以后不吐不快，决定把这件事以微信的形势告知最近和他建立起了珍贵友谊的李轩。

　　李轩正在房间里和失眠的吴羽策通过视频电话交流训练安排，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李队长当即大惊失色：“叶修和方锐在酒店房间里确定了关系？”

　　吴羽策听完啪一下把视频挂了，转而打给方锐骂他去了。当时天色已晚方锐睡了没打通，等今天早晨睡眼朦胧的方锐把语音电话播回去，吴羽策接起来就是一顿痛骂，中心思想是丧心病狂无良方锐你怎么能动兄弟看上的男人。

　　“所以，”方锐问，“周泽楷喜欢你这事你知道吗？”

　　叶修往脸上泼了把水，淡定得不行：“我知道啊。他昨天跟我告白，被我给拒了。”

　　方锐很诧异：“牛逼啊，人联盟第一脸你都能拒绝？看来你真够直的啊。”

　　叶修坦然接受夸奖：“没办法啊，宇宙级直男，人长得再美再靓都跟我不来电的。”

　　方锐捶胸顿足：“但他对你单方面来电啊！人家是鲜花插那啥上，他这是电灯泡插老旧电路上，自己想发光，奈何没电流。”

　　叶修表示你这什么垃圾比喻，方锐你语文学得有够差的啊。他俩这么嘴上互损着出了卫生间，正巧看见房间门没关，周泽楷站在门口，显然是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脸上表情尴尬又失落，一米八的成年男性恨不得赶紧把自己缩成一团。

　　方锐挺不好意思的，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叶修倒是很淡定。他在心里感叹最近怎么特容易被人听壁脚，边想着边和颜悦色地问：“小周一大早过来有事吗？”

　　周泽楷埋着头，声音不大：“来找方锐。”

　　原来吴羽策撂下“我告诉你方锐大家兄弟一场，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敢绿咱兄弟我手撕了你”这样的霸道狠话后，不等方锐解释清楚，挂了电话又打给了周泽楷。周泽楷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吴羽策劈头盖脸来了一句“阿楷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打谁”。

　　听完前因后果的周泽楷猜到了其中有些误会，奈何解释了半天都无法说服吴羽策，只好找方锐跟他澄清，就这么一路找到了叶修门前。

　　理清了来龙去脉后叶修深觉电竞选手社交范围太小，一句流言发酵了一晚上就把所有当事人的亲朋好友都传播到。他心里其实颇过意不去，周泽楷才被他拒绝了一次，转眼又当着别人的面被间接拒绝了第二次。叶修不想让献出真心的人难堪，奈何这两次都实在是太巧合。

　　周泽楷的心情确实翻江倒海。他这不像异性之间的告白，像刮奖一样赌一波运气，如果被拒绝了不死心还能继续努力；周泽楷这情况属于一刀斩，直男就是直男，不喜欢的不只是你这个人，还有你无法改变的性别。

　　他觉得有点泄气，臌胀在心里填充心房的气球昨天就瘪了一个角，刚才又跑了一点气，在他心脏里面剩出来孤零零一大片空缺，风刮过去的时候哗哗响。周泽楷被这样的响动吵得转身直接出了叶修的房门，拿下世界冠军的时候也被这风声吵得用握手代替了和领队的拥抱。

　　

　　

　　这个夏天的尾巴格外烫手。国家队队员拿了冠军后匆匆各自归队，为即将到来的常规赛整装备战。叶修窝在家里尽孝顺便避暑，在沙发上瘫了几天后就被他爸一脚踹出家门自力更生，不准他继续混吃等死当个幸福的米虫。

　　叶修顶着大太阳找了间路边的小破网吧，身份证递过去的时候网管小哥正在和队友疯狂对喷，说话不够还要打字嘲讽，帮客人开卡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自己这座小庙即将接待叶修大神。

　　荣耀教科书叶神也不挑地方，随便开了台机子，在网上看了半天招聘市场，最终还是打开邮箱翻出一封联盟主席发来的邮件。

　　于是叶修这次退役又退得不干不净，世邀赛打完了没多久又被拽回去成了《荣耀》的官方工作人员，后来在比赛时见到黄少天的时候被对方直言一句“阴魂不散”。

　　叶修回了邮件的第二天就走马上任。周泽楷从苏黎世回来后因为宣传活动的原因被联盟留了留，叶修来单位报到正好跟他在走廊碰上，简直称得上冤家路窄。

　　周泽楷见了叶修立马就蔫了。不是单纯的不开心不高兴，就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萎靡不振的味道来。毕竟见面就等于提起伤心事，两个人都不太痛快。叶修觉得别扭，当时打了招呼快步走过，时候也尽量避开周泽楷。

　　就这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避着对方，直到大年夜收到群发的新年祝福，叶修才在对话框里看到他们上一条消息记录已经是半年前了。转瞬间竟然已经这么久没有联系，不怪叶修在看到周泽楷说要来看望他的消息时如此诧异。

　　其实有什么好看望呢。两个人交情不深，约出去撸串恐怕都无话可讲。只不过是平时比赛无论如何时不时总能见面，一方退役过后才发现原来不努力去追逐的话两个人的世界还能离得那么遥远。叶修无所谓，不代表周泽楷不心慌。

　　周泽楷在qq上得到了叶修的热烈欢迎后，夹在一群没抢到春运车票或是提前结束了假期的人潮中踏上了去b市的旅途。

　　过安检的时候走他后面的姑娘用手机公放歌曲，其歌单大概来自上个世纪，比落了灰的电话亭还要陈旧。男歌手哑着嗓子唱：“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这歌词听在对叶修余情未了爱火更浓的周泽楷耳朵里简直如同指甲抓黑板一样烧心，还好姑娘自己估计也觉得大过年的听着难受，赶紧切了一首花好月圆夜。

　　可惜两句歌词威力堪比三昧真火，花朵月亮都扑不灭。直到周泽楷见到踏雪而来的叶修，煎熬了一路的心脏才终于从烧烤架上被解放出来。

　　周泽楷是空着手来的。叶修想帮他拿行李，结果发现他浑身上下称得上负重的只有钱包。他想笑周泽楷对他过分信任，话在心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叶修平时自己住在外面，图一个上下班方便。他对开车这事有点心理阴影，皇城里又堵得厉害，干脆在联盟附近买三居室的房子，一间卧室放窗一间卧室放电脑还有一间放空气。同在b市的王杰希因公来过一回，指责他浪费房地产资源。

　　过年叶修被召回本家去，自然也不可能把周泽楷带去他空荡荡没烟火气的房子里。他领着周泽楷回四合院，不清楚他家底细的周泽楷沿路看见叔叔伯伯一身军服身佩勋章，进到门里已经慌得底气全无。好在叶家两位家长都是对内铁血对外温和，长相端正的周泽楷得到热烈欢迎，吃了点叶妈妈端上来的车厘子后也没一开始那么拘束。

　　听说要过来的小周是s市人，叶妈妈提前和厨房里说了一声，让烧几个偏甜的s市菜。不巧周泽楷口味重咸重辣，一顿饭吃得像叶修对他的态度，不轻不重戳不到痒处。

　　饭饱酒足聊了聊天，周泽楷坐看叶家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叶修笑着的侧脸格外好看，周泽楷瞧了一会就入了神。他想起来他在赛场后台透过透明的隔音壁，看见过无数次的形单影只的叶修，电脑的荧光照亮他的脸，青涩又晦暗的初恋就始于无数次中的某一眼。

　　周泽楷最初的想法也无关风月，只是希望能一直陪伴叶修，不过如今看来，叶修没有他也并不孤单。

　　还好生活并不一帆风顺，失落总难免，多一桩也没有大碍。

　　迟来的太阳刚要落山，周泽楷看了眼挂钟就说要走。感情他真是把坐飞机当打车，千里迢迢只为来见叶修一面。叶修送他去机场，两个人在车上缄默无言。倒不是无话可谈，只是话题总是围绕荣耀，新年谈工作，未免伤感情。

　　伤什么感情呢？叶修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冬天天色暗得早，光控的路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在那辆载着周泽楷和叶修的车后，留下一条亮着橘色暖光的光带。

　　

　　

　　常规赛的中间，周泽楷又来找了叶修一趟。

　　新年为他们打开了新局面，两个人不再互相回避，只是小心地把交情控制在同事的上限。见面虽不如打比赛时那样频繁，但好在技术人员和职业选手不刻意绕开总能碰面。

　　周泽楷这次拜访被叶修提前预见。并非他自恋，只不过叶修生日在即，以周泽楷表现出的情感状态，叶修轻易可料定对方或多或少会有所表示。何况轮回最近势头太猛，这赛季开赛至今连小分都没有丢过一次。虽然大家对常规赛的胜负没有那么在意，但轮回这过于惊人的表现还是为他们赢得了不少过度期待。

　　一路顺风和一路逆风同样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有关心理的东西都玄乎得很，有时候新人也能扛住风雨，有时候老手也会突然崩盘。周泽楷一直把叶修当半个心灵港湾，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想和叶修见上一面。

　　他来之前在网上看好了一家蛋糕店，当天下了飞机开着导航带着叶修这个本地人摸进了店里。小蛋糕是现做的，一个挺小价格还特别贵。叶修看见收银台那里贴着美团的标志，扯了下周泽楷，说要不然上团购搜搜，说不定有打折。周泽楷死活不干，非说怕团购的便宜那么七八块钱怕店主做得不用心。叶修劝不住他，只好依了他要在关于叶家大公子的所有事上做到尽善尽美的歪理邪说。

　　两人吃完蛋糕已经是华灯初上。外面暖色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立在路边，多像新年那天的重演。

　　叶修想打车把周泽楷送去机场，周泽楷怕他麻烦，自己在滴滴上叫了一个车。接单的师傅离得有点远，他俩并排站在路口，望夫石似的等着。

　　蛋糕好吃是好吃，但这地方太偏，站了好一会儿都没个路人，自己一个人来的话恐怕心里都瘆得慌。又等了好一会儿，师傅打了电话过来说接单的时候搞错了地址，现在想要取消这个荒郊野外的订单。

　　这就没办法了。还好飞机的时间还早，周泽楷也不急，干脆掏手机搜出一条去机场的公交路线。

　　他俩于是往车站走，快到车站的时候，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要坐的那辆车往这边驶来。叶修刚想和周泽楷说你运气真好，话没出口周泽楷人扑了过来，张开双臂把叶修紧紧抱住。

　　叶修大概只懵了一秒。他搭在周泽楷肩上准备推出去的手，停顿了片刻还是动了动，顺着周泽楷的肩胛骨滑到了他背上，结结实实地把他抱进了怀里。

　　周泽楷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叶修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这个拥抱给他带来的只有表皮上些微的暖意，捂不热他冰凉的心。但周泽楷得到的温暖实在不多，些微火光也甘之如饴。

　　叶修在公交车进站时松开了手，从不会没有自知之明的周泽楷恋恋不舍地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蹦跶上了公交车，关门之前没忘记给叶修留下一句生日快乐。

　　公交车发动了，叶修点起一根烟，望着这辆车渐行渐远，直到离开视线。

　　

　　

　　第十二赛季最后一场，冠军之战，轮回对霸图。

　　叶修到q市的时候，轮回队员已经住进了酒店。每个俱乐部习惯不一样，轮回总是喜欢来得早一些。

　　一边是即将创立新王朝，自常规赛起一路连胜至今的轮回；一边是身负数张底牌，赌上一切只求一冠的霸图。两队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背负着这样的压力，赛前提前一天检查机器双方的队员打了个照面的时候，也很难对敌手露出笑脸。

　　轮回和霸图都太需要这一冠了。

　　叶修作为技术人员在台下和导播商量比赛现场的问题，一转头就看到两支战队的队员已经来了，走在轮回最前面的周泽楷神情严肃脸色沉静，没有看过来任何一眼。

　　而这丝毫不损他的迷人。

　　主舞台上周边一圈小射灯里透着朦朦白光，自下而上照在周泽楷英俊的脸庞上，他眉目锐利，让人联想起坚硬的、蜡白色的古希腊英雄雕像。

　　叶修一瞬间几乎想去摸出新买的手机拍照了。但他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转而低头和导播商量起下一个问题。

　　他低下头，像人类的双眼难以凝视太阳的光辉。叶修的思路有一瞬间岔到文艺青年的方向，但是还没等他深想，导播的下一个问题抛了出来，他一瞬间把荒诞的想象抛在了脑后。

　　等所有事宜商议完毕，天已经黑透了。战队的成员和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叶修手里拿了个文件夹，慢悠悠穿过安全通道。

　　等他推开了安全出口的门，才看到路灯下站着他的太阳。

　　周泽楷穿着轮回的队服，暖黄色的灯光从他头顶落下来，他睫毛上像敷了一层金粉，抬眼就会抖落一样。

　　叶修几乎想要伸手去碰一碰了。

　　但他没有。周泽楷的睫毛在他伸手前自己颤了颤，掩盖在下面一双黑亮的眼睛望过来，像是一泓静默的秋水。

　　他们本该在路灯下相对无言的。但是今天的一切太过反常，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周泽楷蛊惑了叶修，诱惑着他越过无形的围墙，往前更进一步。

　　叶修鬼使神差走到了他的面前。四周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万物在阴影中蛰伏，世界只余他们头顶这一盏灯，照亮两个人之间流动的空气。

　　周泽楷用温驯如幼鹿一般的眼神看他。这眼神长了小鹿都有的四只蹄子，在哒哒声中跑进了他的心里。

　　叶修沉溺其中。

　　而周泽楷于此时靠近，依旧带着纯净的鹿一样的眼神，像羽毛落在湖水那样，轻轻贴上了叶修的嘴唇。

　　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路灯的星芒落在周泽楷双眸里，像是一点星火落尽荒原，覆地干草被点燃，叶修在他的眼里看到火焰的光辉。

　　没等他推开，周泽楷带着灼灼的眼神，率先转身而去。这一个吻就够了，他要的从来不多，一个吻就足够他鼓起勇气重新前行。

　　而叶修独自立在路灯下，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犹带热度的嘴唇。

　　

　　

　　第二天的决赛，叶修作为工作人员，需要在后台随时待机。周泽楷上台的时候目不斜视擦着叶修的肩膀过去，冷漠的侧脸让叶修又一次蠢蠢欲动。

　　这场比赛注定艰难。

　　霸图需要这个冠军来回报俱乐部连续两个赛季赌上一切的努力，轮回则需要这个冠军来维系他们被兴欣截断了三连冠的王朝。

　　荣耀之光汇于此地。

　　团队赛战至最后一刻，一枪穿云一人面对霸图两名明星角色。舞台中央虚拟的神枪手飞快地在庭院中穿梭，观众屏住呼吸，全场鸦雀无声。

　　千钧一发之下叶修竟然微微走神，他的视线从全息投影上偏移，被坐在隔音房里的周泽楷吸引了过去。

　　轮回的枪王坐在最靠近后台的位置，从叶修这里刚好可以透过玻璃看见他的侧脸。舞台的光效五彩缤纷，缓缓在他精致的脸庞上流转。周泽楷面无表情，眼睛里却烧着熟悉的光芒。

　　叶修于此刻迟缓地感受到周泽楷其人广受追捧的魅力。

　　他确实，非常、非常的迷人。

　　叶修十七岁出道，自此与这个游戏打交道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他的全部身心都已献予荣耀，想要打动他，用荣耀比用任何其他的方式都更要容易。与普罗大众相反，皮囊的美丽只是虚妄，强大的实力和无与伦比的技术对叶修来说更具吸引力。

　　而当大漠孤烟倒下的身影通过屏幕倒映在周泽楷的眼睛里时，叶修几乎要为这份慑人的美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艳。

　　曾几何时，周泽楷隔着这面玻璃望着叶修的侧脸，年少的轻狂和热情从此为他而燃；如今角色对换，叶修蚌壳般紧闭的心扉，终于敞开了微小的一丝缝隙。

　　而爱情如水，无孔不入。

　　

　　

　　结束了庆功宴，叶修和周泽楷去看海。

　　他们是在新年的机场里订下的约定，可惜接下来风云变幻，两个工作狂沉迷荣耀，比赛视频都看不完，哪有时间去看白浪逐沙滩。

　　终于荣耀之战暂且落下帷幕，夏天即将开始，两个人忙里偷闲，终于有时间把约定实现。

　　这回是叶修领路。手机导航真是当代人的科技之光，顺利把两个外地人送到了无人沙滩。

　　夜很晚了，明月高悬。叶修在沙滩上看见一只小螃蟹，他反正退役了，手也没那么金贵，随随便便拎着蟹钳把小螃蟹夹起来，一使劲扔进了海里。

　　周泽楷累了，坐在沙滩上托着腮，看叶修踩着湿润的沙子走走停停。

　　月光落在地上，化成银白色的薄纱铺满世界。

　　周泽楷看着叶修被染成月光银的发顶，“风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之类的句子跑马灯般一个个从他脑海里冒出来，又像气泡那样一戳就破。他今晚打了场大战，思维和体力都被消耗地所剩无几。冠军奖杯已经镌刻上轮回之名，心中所系之人就在眼前，周泽楷的意识快要被这种安定感侵蚀，在规律的潮水声中陷入沉眠。

　　叶修忽然问：“你在后台看过我比赛吗？”

　　周泽楷眨了眨开始迷蒙的眼睛，如实回答：“看了好多年。”

　　叶修哦了一声。他又说：“我今天也看了你的比赛。”

　　可惜这时候有海风吹来，字词语句统统破碎在空气里，周泽楷什么都没听清。他问叶修刚才说了什么，叶修没有答话，背对着他张开双臂，迎面拥抱潮湿的空气。

　　周泽楷恍惚间仿佛能在他背后看到洁白的双翼。

　　叶修紧盯着模糊的地平线，面对着延伸向天际的辽阔海洋，大声喊道：“周泽楷！我喜欢你——”

　　呼啦啦。涨潮了。

　　周泽楷霍然起身。

　　海风声，浪涛声，叶修的喊声，整个世界都随着潮水被温柔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赶在退潮之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世界。

　　

　　

　　END.